“陕西订婚强奸案”,不同的群体争执不下,热度不减。
●借这个话题说一个性侵案件吧,帮助理解一下什么是“合理怀疑”,以及司法实践中性侵类案件的办案标准。
一朋友老家一亲戚因强制猥亵儿童被刑拘,与嫌疑人的妻子通话了解了案情。
基本情况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嫌疑人和妻子是开小饭桌的,中午、晚上接收没法回家的小学生吃饭、午休。
小饭桌一个九岁的女孩,当晚回家跟妈妈哭诉,说被小饭桌的男老师摸了。女孩家长当晚电话找她对质,但她老公坚决否认,双方约定第二天处理。
次日,家长带着几个人来,要求查监控,结果发现监控已被删除。家长随即报警,公安机关介入后第三天,监控数据被恢复,发现案发点是监控死角,且监控是无声的,只拍摄到小女孩走向那个死角,然后四五分钟后,哭着跑了出来。又过了五六分钟,嫌疑人从那个死角也走了出来。
嫌疑人随后被刑拘,罪名是强制猥亵罪。
家属的认识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嫌疑人的妻子不相信她老公强制猥亵了小女孩。
一是她家也有两个女儿,他老公也是念过书的,她不相信老公会干那种事。
二是监控没有拍到他老公作案过程,而老公又坚决否认干过,说是被冤枉的,所以她不相信。
第三小女孩没有受伤,去医院检查都是正常的,监控里衣服完整无损
我了解的内容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我问了她两个关键点:
第一,监控你亲眼看过吗?是不是跟公安机关说的一样。她说亲眼看过,一样。
第二,监控为啥要删除,你老公如何解释的?她说,他老公说回放的时候不小心删了。
我说,你知道小饭桌监控如何删除吗?
她说不知道,但是监控没有拍到她老公猥亵小女孩,她认为没法证明她老公犯罪了,应该排除一切怀疑,应该疑罪从无。
●最后我问了她另一个问题,你家能拿出多少钱?
她说她跟老公两个人都是外地来打工的,就靠这个小饭桌维持生活,家里房子也是租的,还有两个女儿上学,家里也就是能拿出七八万块钱。
我给家属的意见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然后,我给她说了我的初步判断。
我说:因为没有阅卷,所以对于案件的详情现在还不太清楚,特别是不知道小女孩是怎么跟公安机关叙述的。但根据你的表述,我感觉你老公无罪的可能性很小了。
第一,监控虽然没有拍到他作案的过程,但是小女孩走过去和哭着跑出来是拍到的,在作案前后,视频呈现的逻辑有统一性。
第二,事后删除监控非常反常,并且误删除一说是不存在的,因为删除监控视频的时候,最起码会有弹窗提示确认。
●●你说的排除一切怀疑,一定要注意,是排除一切“合理”怀疑,不是排除一切怀疑。●●
合理怀疑指的是按照常情、常理、通常的逻辑下的怀疑。
一是事后删除监控这个事情就不符合常情,常理,也不符合通常的逻辑,这一点是绕不过去的,司法机关不会采信这种辩解。
二是在小女孩过去与哭着走出来前后对比,与你老公随后走出来对比,中间虽然少了一环,缺乏直接证据,但与被害人陈述前后能互相印证,与你老公事后删除视频的反常行为能互相印证,那几分钟干啥了,你老公又讲不出符合常情常理的辩解,那么公诉人依旧能完成证明。
三是小女孩离开小饭桌回家就跟妈妈说了,妈妈立马打电话找你们,案发后很快报警,间隔时间断,被害人的陈述可信度高,这些都是可以查证的。只要小女孩跟公安机关的陈述,与跟你说的基本一致,你老公极大概率会被定罪。
我说,目前我不能把握的就是小女孩给公安机关陈述这一部分,但她已经9岁了,陈述稳定的可能性很高。
所以,我的建议是你抓紧时间筹点钱,七八万块钱是很难取得谅解的。如果愿意赔偿,然后我们安排律师给对方对接,你积极配合登门道歉,往死里骂你老公,看能不能争取谅解。
●嫌疑人妻子还是有些纠结“监控没有拍到”这个环节。
我给她进一步解释了一下。我说:如果性侵案件都必须“拍到”或被证人看到作为标准,那90%的案件都无法成立,毕竟监控下或光天化日下性侵的少之又少,性侵案件本身就有私密性………
我说你可以相信你老公的品质,但你也要相信,司法机关不是你老公的妻子,他们对你老公并没有特别额外的信任,通常就是采取通常的判断标准。
然后,我给家属说的不利因素———————
我告诉他,性侵未成年人,并且在小饭桌,有三个非常不利的地方:
(1)小饭桌很可能被认定为公共场所,即便作案时没有其他人看到,但只要还有其他人没离开小饭桌,按照司法解释,可能也会被认定为当众猥亵,会被从重处罚。
(2)小饭桌这种经营模式,可能会被认定为负有监管职责的人性侵未成年人,会被从严惩处。
(3)性侵未成年人,即便认罪认罚,一般也不能缓刑。只有认罪认罚加积极赔偿,且取得被害人谅解,并且社区愿意配合的,才有可能争取一下缓刑。
有利之处就是,即便是小女孩,也只说是被摸了,医学检查也印证没有造成其他方面的伤害。
结局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●●果然,协助委托当地律师介入后,检察机关态度坚决,认为证据链完整,必须定罪。在有罪无罪问题上,没有任何空间。
阅卷后发现,被害人的陈述前后稳定一致。
我们认为,几乎不可能争取到无罪。
律师第一次会见,她老公也是拒不承认。
第二次会见后,他老公接受了认罪认罚。
家属筹款后,与被害人达成了谅解,又争取了社区配合,最终实现了家属想要的结果。
这个嫌疑人应该感谢她妻子,她是个识文断字,能理解社会规则的人。
如果她是个只相信老公的人,她老公现在肯定在监狱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