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两点，我抱着哭闹的孙女在客厅转圈。怀里的小人儿突然冲我笑，嘴角还挂着奶渍，我却感觉鼻尖发酸——这笑容像面镜子，照出我此刻的狼狈。 朵朵的小手抓挠着我的衣领，湿漉漉的眼睛在夜灯下泛着光。我哼着走了调的摇篮曲，脚步在木地板上拖出沉闷的声响。这套三居室此刻安静得像座孤岛，只有我和这个半岁大的孩子在深夜的海浪中漂浮。 "乖朵朵，奶奶在这儿呢..."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。奶粉已经喂过，尿布也换了新的，育儿书上列举的可能原因都排查了一遍。可孩子就是哭，哭得我心尖发颤。 半年前刚来时，儿媳把育儿书摊在茶几上："妈，您按这个标准来。"她纤细的手指划过那些彩色表格，奶粉要37度，洗澡不能超过8分钟，辅食添加要精确到克。我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，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教了十年书的中学老师，把我的孙女也当成了需要标准化培养的学生。 朵朵突然打了个奶嗝，笑声像一串小铃铛。我低头看她，她正用胖乎乎的小手拍打我的脸颊，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儿子小时候。那时候哪有这么多讲究，孩子哭了就喂，困了就睡，不也健健康康长大了？ 主卧的门缝里透出一线光亮，随即又暗了下去。我知道儿子肯定醒了，但他不会出来——自从上次我按老方法给朵朵擦了爽身粉引发婆媳争执后，他就学会了在深夜保持沉默。 冰箱运作的嗡嗡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。我抱着朵朵走到厨房，想找点水喝。打开冰箱门，里面整齐排列着贴有标签的保鲜盒，儿媳甚至给我的那瓶蜂蜜也打了标记："妈专用"。这个家的一切都被规划得井井有条，包括我这个"奶奶"的角色定位——一个按说明书操作的育儿助手。 朵朵在我怀里扭动，小脚丫踢到了冰箱门。我赶紧关上，生怕惊醒什么似的。其实惊醒什么呢？这个家白天都不怎么和我说话，更别提深夜了。 回到客厅，墙上的时钟指向两点半。我坐在沙发上，让朵朵趴在我肩头。她的呼吸渐渐平稳，带着奶香的热气喷在我脖子上。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画出菱形的光斑，我突然想起老家的院子，这个时候该有蟋蟀在叫了。 半年前我拖着行李站在这个门口时，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。儿子接我时笑容满面："妈，以后您就享福吧。"可现在，我连给自己倒杯水都要犹豫会不会用错杯子。 朵朵睡着了，小脸红扑扑的。我轻轻拍着她的背，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，砸在她浅蓝色的连体衣上，洇出深色的圆点。育儿书上说这个阶段的孩子会认生了，可朵朵还是最喜欢让我抱。这是我在这个家里唯一的慰藉，也是最大的煎熬。 主卧传来轻微的响动，我条件反射般擦干眼泪。儿媳明天第一节有课，要是被吵醒了又要头疼。上个月就因为我哄孩子时声音大了些，她整整一周没和我同桌吃饭。 我抱着朵朵站在阳台上，远处高楼的灯光像坠落的星星。这个城市这么大，却没有一个能让我痛快哭一场的地方。儿子微信里说老家邻居李婶问起我，说羡慕我在城里带孙女享清福。她要是知道我现在连说话都要看脸色，不知道会怎么想。 朵朵在我怀里动了动，我赶紧轻轻摇晃。育儿书上说这个月龄的宝宝夜间醒来不要立即回应，要培养自主入睡能力。可我舍不得听她哭，哪怕因此被儿媳说"惯坏了孩子"。 茶几上那本被翻得卷边的育儿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我忽然想起上周发现书里新夹了一张便签："第147页注意事项，请严格执行。"儿媳娟秀的字迹像一道无形的墙，把我三十年的育儿经验挡在外面。 朵朵又笑了，这次是睡梦中的无意识表情。我低头亲了亲她带着奶香的额头，眼泪再次涌出来。明天儿子休息，我该不该和他谈谈回老家的事？可看着怀里这个软乎乎的小生命，话到嘴边又变成了"多吃点，工作别太累"。 窗外，第一缕晨光已经悄悄爬上了天际。我抱紧朵朵，知道再过一小时，儿媳的闹钟就会响起，这个家又将进入新一轮的精确运转。而我能做的，就是在规则的缝隙里，偷偷给我的孙女多一个拥抱，多一分不被记录在育儿书上的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