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65年冬，北京城笼罩在肃杀寒气中。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率三百缇骑包围严府时，85岁的严嵩正蜷缩在书房暖阁里，颤抖的手握着半截残墨，试图写最后一封乞命奏折。当士兵踹开雕花木门，他怀中跌落的和田玉镇纸摔成三截——这是二十年前吞没盐商汪直家产时所得。 "徐大人！"严嵩被拖至庭院，看见绯袍玉带的徐阶立在抄家清单前，突然挣脱士兵扑跪在地，"这些老仆服侍严家三代，求留二百两遣散银..."话音未落，远处传来瓷器碎裂声，他珍藏的成化斗彩鸡缸杯被士兵当瓦砾抛进箩筐。 徐阶俯视着这个曾权倾朝野的老人，想起嘉靖三十三年那个雪夜。时任礼部尚书的他跪在严府阶前求见，严世蕃却命家丁泼出洗脚水，冰水顺着貂裘领口灌进脊背。更刺骨的是门内传出的狂笑："徐子升这般作态，倒像条求食的野狗！" "严阁老可知杨继盛狱中情景？"徐阶抬脚碾碎地上午时刚进的暹罗龙涎香，"嘉靖三十二年腊月，诏狱粪桶结冰三日，杨公十指冻裂，狱卒却说他'反贼不配用炭火'"。严嵩灰白胡须剧烈颤抖，当年正是他授意刑部尚书何鳌，将弹劾自己的杨继盛与死囚同监。 当士兵从密室抬出紫檀画匣时，徐阶瞳孔微缩。《清明上河图》五米长的绢本在寒风中展开，虹桥上车马粼粼，汴河漕船风帆犹动。严嵩嘶声道："此乃张家先祖遗物..."话未说完，徐阶突然抽出画卷题跋："这'陆氏珍藏'印鉴，莫不是苏州陆完后人所有？"严嵩顿时瘫软——嘉靖二十六年，他指使御史王忬构陷陆家通倭，夺此画时害得陆氏满门十七口自焚。 三日后西苑永寿宫，嘉靖帝披着八卦道袍凝视画中酒肆旗幡，突然问道："严嵩说此画价值几何？"徐阶伏地禀奏："去岁鄢懋卿巡盐，单两淮便进献严府白银二百三十万两。"皇帝枯瘦的手指划过画中骆驼队，想起月前陶仲文真人夜观天象所言"紫微晦暗，辅星坠东南"。 抄家清单呈报时，连见惯奢靡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都倒吸冷气：黄金三万余两，白银二百零七万两，田产二万七千三百余顷。更惊人的是严府地窖里，竟藏着永乐年间郑和带回的西洋自鸣钟十二座，以及英宗朝瓦剌进贡的鎏金佛骨舍利塔。 严世蕃弃市当日，京城万人空巷。刽子手鬼头刀落下时，这个曾发明"量金尺"（用黄金重量衡量官员贿赂标准）的工部侍郎，脖颈喷出的血染红了刑场积雪。有老吏记得嘉靖三十九年，严世蕃酒醉纵马踏死顺天府秀才，仅赔了二十两烧埋银。 两年后，寄居南昌破庙的严嵩在饥寒中咽气。按《明世宗实录》记载，其临终前用木炭在墙上反复书写"回头"二字，然笔迹渐乱终成涂鸦。南昌知府不敢收殓，最后是分宜县旧仆凑钱买了薄棺，草葬时连墓碑都不敢立。 徐阶拜相之路却非坦途。隆庆元年，高拱借"齐康劾阶案"逼其致仕。当松江府差役闯进徐家查抄时，徐阶正襟危坐于"世经堂"，看着官兵搬走他亲手编纂的《嘉靖奏对录》。直到张居正暗中运作，将查抄范围限于松江一府，徐氏九千亩田产才得以保全。 万历二年，致仕十年的徐阶听闻张居正改革考成法，对门生叹道："太岳行此峻法，恐蹈夏言覆辙。"话音未落，南京御史林润弹劾徐家占田二十四万亩的奏章已至御前。这次是张居正亲自写信给应天巡抚海瑞，将徐家田产核减至六万亩，风波方息。 《清明上河图》的宿命更令人唏嘘。万历六年，司礼监冯保借整理大内藏画之机，用摹本替换真迹。张居正死后遭抄家，此画出现在其女婿刘戡之府。天启年间转入魏忠贤私邸，崇祯帝清算阉党时重归内府，李自成破北京前夜，这幅传奇长卷随其他皇室珍藏付之一炬——唯留嘉靖四十四年徐阶献宝时的樟木画匣，现存故宫地库，匣底"臣徐阶恭进"的泥金题签仍清晰可辨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