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融化的铅水，缓缓漫过夏菊家的窗台。她正窝在沙发里，戴着老花镜刷手机，屏幕的微光映在她眼角细密的皱纹上。茶几上的紫砂壶冒着袅袅热气，整个房间弥漫着陈年普洱特有的醇厚香气。 突兀的门铃声惊得夏菊手一抖，手机差点滑落。这栋老居民楼的电梯三天两头罢工，平日里鲜少有人登门。她犹豫着起身，透过猫眼向外张望，楼道昏黄的灯光下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扶着墙喘气。 是前婆婆。 夏菊的心跳陡然加快，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。离婚二十多年，她与前夫一家早已断了联系，如今这个老人找上门来，究竟所为何事？ 门铃声持续不断，像是要把夏菊的耐心一点点耗尽。她攥紧门把手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，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。脚步声在门外徘徊，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，苍老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：“小菊，我知道你在家。” 夏菊背靠着门缓缓蹲下，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。记得离婚那天，也是这样一个阴沉的傍晚，前婆婆站在民政局门口，冷着脸说：“既然离了，就别再来纠缠我们家。” 那时的夏菊抱着三岁的女儿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，泪水模糊了视线。 手机突然震动，将她从回忆中拉回现实。解锁屏幕，一条短信赫然映入眼帘：“小菊，你前夫回来了，腿摔坏了，生活不能自理。他说愿意给你 30 万做保障金，只要你照顾他三个月。要是你愿意，复婚也行。” 夏菊的手指在屏幕上颤抖，仿佛被烫到一般，迅速将手机扔到一旁。30 万，对一个退休女工来说，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。这些年，她靠着微薄的退休金和自媒体写文章的收入，独自抚养女儿长大，其中的艰辛只有自己知道。女儿马上要大学毕业了，正准备考研，要是有了这笔钱…… “啪嗒。” 紫砂壶盖被碰落在地，清脆的碎裂声惊醒了夏菊。她看着满地的碎片，突然笑出声来。笑声里带着自嘲，带着二十年的委屈，更带着对命运的讽刺。当年，前夫为了外面那个怀孕的女人，对她拳脚相加，逼她主动去单位工会开离婚证明。婆家上下，为了那个还未出生的孙子，集体施压，将她扫地出门。如今，时过境迁，他们又凭什么认为，用 30 万就能买断她的尊严？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，夏菊却依然坐在满地狼藉中，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。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，她也是这样坐在冰冷的地板上，怀里的女儿已经哭累睡着了。前夫摔门而去，留下一句：“明天就去办手续，别让我再看到你。” 那时的夏菊，没有工作，没有积蓄，带着年幼的女儿，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。后来，单位改制，她主动要求下岗，拿着一笔补偿金开了个小裁缝铺。白天，她在店里缝缝补补；晚上，等女儿睡了，她就趴在缝纫机前自学服装设计。日子虽然辛苦，但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，她觉得一切都值得。 手机又震动起来，是女儿发来的消息：“妈，奶奶来找过我，说爸爸病了，想让你照顾他。你别为难，我支持你的决定。” 夏菊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，眼眶不禁湿润了。这些年，女儿一直很懂事，知道妈妈的不容易，也从未抱怨过缺失的父爱。 夜色渐深，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房间。夏菊起身收拾地上的碎片，动作轻柔而坚定。她知道，自己的人生早已不是二十年前那个任人摆布的模样。30 万，买不来她的尊严，也换不回曾经的伤痛。至于前夫，那不过是她生命中一段不愿回首的过往。 窗外，一阵风吹过，带来些许凉意。夏菊走到窗前，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街道，心中渐渐平静下来。无论未来如何，她都将继续走下去，带着女儿，带着自己的骄傲与坚持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