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秀文捂着发麻的头皮，指缝间还缠着几缕被扯断的灰白头发。灵堂的烛火在穿堂风里忽明忽暗，映得郭德洁猩红的织锦旗袍泛起血色的光。这位新派夫人昂着烫卷的时髦发型，纤长指甲直戳到李秀文鼻尖："九嫂跪久了头晕，我扶她起来歇歇，倒成罪过了？" 满堂宾客屏住呼吸，眼风在两位夫人之间来回扫荡。李宗仁的副官攥着佩枪的手松了又紧——半刻钟前他刚带着卫队把记者拦在巷口，此刻却要眼睁睁看着家丑外扬。檀香灰簌簌落在供桌的银器上，老太太的遗像在缭绕烟雾里似笑非笑，仿佛早料到这场闹剧。 二十年前洞房夜的龙凤烛还收在李秀文陪嫁箱底。那年她攥着红盖头，听着门外唢呐声里混着李宗仁与同窗背诵《孙子兵法》的嗓音。婆婆拍着她的手说："读书人最重礼数，断不会亏待发妻。"此刻婆婆的楠木棺材就停在五步开外，守灵七日的长明灯照着她被胭脂糊花的皱纹——原来所谓礼数，敌不过二太太染着蔻丹的指尖。 郭德洁抚着腕间翡翠镯冷笑。这镯子本该戴在李秀文腕上，是去年老太太八十大寿特意留给长媳的。那天她借口替李宗仁送文件闯进寿宴，硬是挤在九哥身边斟酒布菜。此刻灵堂外停着三辆雪佛兰轿车，都是她这两年跟着丈夫出入南京酒会挣来的体面。可族谱上她的名字仍要矮半寸，连哭丧都得排在裹小脚的村妇后面。 白麻孝布里突然响起稚子啼哭。李秀文五岁的侄孙吓得尿湿裤子，童子尿顺着青砖缝渗进地底。几个本家叔伯交换眼神，想起郭德洁"收养"的男婴——那孩子眉眼像极了李宗仁的副官。穿缎子鞋的脚偷偷往后挪，生怕沾了这场妻妾斗法的晦气。 李宗仁的大哥终于摔了茶盏。碎瓷溅在郭德洁三寸高的鞋跟上，惊得她倒退半步邻在外头带兵打仗，你们倒有闲心扯头花！"当家族长的烟杆敲着棺材板，"二弟妹既然站不稳，就去外头给吊唁的爷们端茶。" 廊下的雨丝斜斜切进来，把灵堂割成两半。一半是李秀文粗布麻衣跪着的老世界，一半是郭德洁高跟鞋踩碎的新天地。老太太的寿衣绣着九十九朵牡丹，其中一朵正好绽放在心口位置，被香灰烫出个焦黑的洞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