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连山冷风呼啸,风沙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。
欧阳毅,红军侦察部的部长,这天趴在山缝里喘着粗气,身边只剩一块风干馍。
他的枪没了,粮也快见底,子弹和密码本还藏在身上,一旦被人摸出来,就是掉脑袋的罪证。
几个月前他是保卫局里的要员,如今西路军全线溃败,他成了逃兵、孤身、通缉犯。
1937年春,西路军在甘肃河西走廊石窝一带遭遇马家军合围。
部队节节败退,伤员累累,粮食和武器几乎耗尽。
作为保卫局侦察部部长,欧阳毅跟着干部游击支队突围,没冲出去,跟战友毕占云、张然、小通讯员小张一起,在祁连山深处逃命。
他们白天躲山洞,晚上才敢摸出山林找水喝,几个人带的干粮根本不够,啃干草、嚼树皮,最多时四天没进热食。
更危险的是身份,他们身上还带着情报资料和违禁物资。
电报密码、外国怀表、洋钢笔,这些东西要是落到敌人手里,就等于把自己挂在绞刑架上。
有天晚上,他们在山洞里避风,遇见了熟人——周特派员,原本是同属西路军的干部,没想到这人早已投敌。
“老欧,咱都这份上了,还讲啥官兵兄弟?你这枪,我用得上。”
周特派员不客气地抬起手里的枪指着他,强行要夺欧阳毅的枪和财物,还抢了小张带的最后一点干粮。
欧阳毅冷着脸没吭声,等夜里他俩假装睡觉,欧阳毅悄悄溜出山洞,从雪地里绕出去,把这位叛徒远远甩开。
丢了枪、丢了伴,欧阳毅一身破布,背着一包剩下的东西,一路向东。
他知道自己再这样流窜下去,是走不到延安的,他得活下来,不是靠枪,是靠脑子。
欧阳毅从小练字,字写得不算顶尖,但行楷中规中矩,在乱世里也算是一技傍身,他想出了个点子——装穷文人,靠写字混口饭吃。
他到了靖远县许家湾,一副落魄书生模样,搭了个摊,给人写对联、写家训,不收钱,只要点饭吃。
村民见他一身文气,不像匪,反而觉得这个“欧阳先生”落难时还这么有骨气,都愿意接济。
他写的“与德为邻”、“忠厚传家”这种话,村民喜欢,来找他写字的人越来越多。
村里有个老秀才,眼睛尖,一看他字有功底,非要跟他对对子。
老秀才出了个上联:“浮萍漂湖海,到处相逢皆是水。”这句子挺有水平,欧阳毅略一思索,提笔对下:“思想感忠恕,如今邂逅得知心。”
围观人一听,直拍手,老秀才也服气,从此更没人怀疑这位“先生”的来路。
村里大户许秉章是个开明绅士,对这个“落难书生”很客气。
给他安排了住处,有时候还让家人帮着准备点饭菜,后来镇上靖卫团团长来巡视,许秉章叫欧阳毅写字相送。
他拿出宣纸,写了四个字:“与德为邻”。这不光是个吉祥话,背后还藏着点心思。
“德”——朱德的“德”,懂的人一看就明白,不懂的人也只当是文人雅趣。
这一招太妙了,既传了信,又没露馅。
可这伪装也不是铁板一块,一次过黄河时,他带着怀表和派克钢笔,是敌人重点搜查的物件。
他把它们塞进发霉的玉米团子里,用破布一裹,看起来又脏又馊。
检查哨兵刚想动手,他装模作样咬了一口馍,干呕两下,士兵一脸嫌弃:“滚滚滚!”这一招骗过了国民党的关卡,也保住了命根子。
在宁夏那一带,他一次次冒险穿村过镇,有时候白天假装在村口写字,晚上悄悄绕路。
一次饿到不行,他翻进人家破庙找吃的,发现墙角有两只老鼠还没跑干净。
他蹲那儿盯了半天,还是下不了手,就在这时候,一个山西口音的男人走进庙来,是个找亲戚的农民,也在逃荒。
“兄弟,咱俩搭伴吧?起码有个照应。”
两人一边走一边说,互相留意。但欧阳毅一直没暴露真实身份。
农民起初没起疑,可后来发现他识字多,走路带着军人步伐,身上那破包里还隐约露出个洋笔头。
他心里起了疑,快到驿马关那天,农民装着上茅房,转头就走了,留下欧阳毅一人。
欧阳毅走进关口,看见红军哨兵,心里悬着,他没敢说自己是谁,只说想见指导员,士兵看了他几眼,突然一拍腿:“你是欧阳部长!”
他愣了下,没想到有人还能认出他,哨兵敬了礼,把他请进去。
他这一身干净的褂子、包里还带着写好的对联字条,在那一群衣衫褴褛、逃亡归队的老战士里,显得特别突兀。
别人打趣说:“老欧回来还带着斯文样儿!”
当时已经是1937年8月,他离开西路军部队已经五个半月,在延安,他先接受调查,过关后被安排见毛泽东。
毛主席听他讲完,笑了:“坚决!坚决!”朱德司令员也亲笔给他写了身份证明,把他重新编入队伍。
这一趟,他从西北逃到陕北,走了两千多里路,翻了数十座山,进了十几个村,改了三次名字,装了五个月“乞丐秀才”。
他没带枪回延安,但带回了西路军干部的一口气。